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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過去的事,現在的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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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境遲遲不結束,袁溪橋越發不安,哭聲將他的思維全部占滿,也將他的理智從身體裏剝離,即使知道是幻覺,可是只要一想到隔壁房間中自己的孩子正在無助的哭泣,袁溪橋就坐立不安,已經把他拋棄過一次難道還有第二次?

閉上眼,孩子的臉就在黑暗中浮現,皺巴巴的,通紅,像只小老鼠,蜷縮在自己懷裏,這是一個生命初始的模樣,卻也是最後的模樣。

袁溪橋沖了出去。

冉竹楞了楞,沒有跟上。

方青時看著眼前陌生的景象,也跟著袁溪橋朝隔壁房間跑去,畢竟幻境是必須要被破解的,然而腳剛一邁出,幻境就發生了變化,破舊的天花板在視線中消融,變作了木板,擡腿往前走,卻發現腳步略小,一低頭,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雙小小的腳,布鞋子,灰色的,再伸手一看,自己已經變作了六七歲的小孩子,穿著過大的灰色外套,踩著自家做的灰色布鞋。

這是自己的幻境嗎?

方青時楞了楞,回頭去看,發現宋隨川已經不在自己身後,袁溪橋的聲音也已消失,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肯定,方青時的心反而懸起,媽媽,這個詞匯在心中翻滾了良久,奈何過去不可更改,只能在回憶中將她的容顏一筆筆勾畫,卻不能再觸碰到她的臉。

“媽媽。”方青時叫了起來,邁動步子,在房間裏跑動。

屋內,沒有人。

方青時推開了門,滿目的白色映入眼簾,白色的墻壁,白色的衣服,白色的床單……

方青時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了。

一個護士蹲下來,將方青時抱起,“你媽媽在搶救,不要亂跑,在房間裏好好呆著。”

搶救?意思是媽媽沒有死?

方青時陡然笑了起來,拉著護士姐姐的衣服,聲音軟糯,“姐姐,讓我見見媽媽好嗎?”

“不能啊,還在手術。”護士將方青時的手來開,眉頭皺起,像是隱瞞了什麽。

“我媽媽是不是要死了?”方青時對於這種神情太過熟悉,自己就是在這種神情中得知自己的死期的。

“小孩子別胡說。”護士繼續寬慰方青時,拉著她往房間走。

“那個男人呢?”方青時不依不饒,不肯走。

“誰?”

“我媽媽的丈夫。”如此繞口的表達,護士臉上卻沒有驚訝,顯然是知曉了方青時父親殺妻的事實。

“他在逃。”護士沒有隱瞞,如實相告。

“哦。”方青時點點頭,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,看著上面的燈光一直亮著,不好的預感也一直在加深。

醫院有著不合常理的寂靜,護士,病人,都不在走廊上,只有急救室的光依舊亮著,裏面人影憧憧。

公告欄上的公告時間停留在十年前,上面的內容卻是一片空白。

墻上的鐘滴滴答答響著,卻一直邁不過十二點,只是一圈一圈重覆。

一切都在揭示,這不過一場幻覺。

方青時閉上了眼睛,將自己抱住,這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故事了,結局早就擺在了自己面前,為什麽還會期待呢?

那一頭,袁溪橋跑向了多年前的故事,一腳踏進當年的時空,妄圖能成為當年的人,改變故事的結局。

冉竹已經將孩子生了下來,大汗淋漓躺在地上,臉色蒼白,身下一灘血在匯聚。

袁溪橋走過去將孩子抱起,第一次認真打量自己的孩子。

眼睛緊閉,皮膚滿是褶皺,說不上好看,但是心就是在抱住他的那一瞬就就開始柔軟。

“我們將孩子養大吧。”冉竹開口。

袁溪橋楞了楞,點點頭,雖然理智告訴自己,這不過是幻覺,冉竹永遠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,但是感性卻還是按住了他的頭,將他的真實意願表達。

不過若是現實中的冉竹看見了這一切,想必只會有嘲笑而不是感動。

這不過是無路可走者的悲歌,在絕望的學校,袁溪橋已經找不到出路了,倒不如回到過去,將錯誤彌補。

若是可以活著出去,繼續當他的大學生,袁溪橋還會選擇將孩子抱住嗎?

沒有人知道答案。

此時的冉竹一個人站在空蕩的走廊,她看見了自己的媽媽。

冉竹出生在雨天,雨打在窗上,劈裏啪啦,像天空落了一地的淚。

然而人的眼淚卻是悄無聲息的,並不能有這樣大的陣仗,引得旁人紛紛側目。

何雲越躺在床上,身體的疼痛陣陣襲來,翻身一看,身下都是血,將床單染紅成一片。惶恐著大叫,然而回應的只有雨聲,只好拖著身體下床,出門,雨打在身上,血落在地上,水花中一朵朵紅盛開又雕零,最後隨著水流不斷奔流向遠方。

敲了鄰居家的門,門開了一個小縫,裏面探出一雙眼睛,何雲越已經將手伸了進去,卡住了門,防止門再關上。

“求求你,送我去醫院吧。”何雲越清晰地看見了男人眼中的厭惡與不情願,最後只得用手去拽他,狠狠地不松手,她沒有時間再去敲另一家門。

男人的衣袖被她拉皺成一團,只好開口,“好,你等我叫人。你先松手。”

何雲越松了手,一個人站在雨中,男人沒讓她進門。

腹中的疼痛一陣一陣襲來,整個人的意識都已經渙散了,最後被人背起的時候,只是覺得身子輕飄飄的,最後一眼看見的是無休無止的大雨,像道簾子垂在眼前,前方一片霧蒙蒙,永無終點。

醒來時,身邊都是一片白。醫生的聲音和手術刀一樣冰冷,“你要去繳費XX元。”

何雲越不開口,心中打定主意,死扛到底,大不了醫生將她趕出去,要錢沒有,要命一條。

然而看見冉竹的第一眼,她的所有決心都垮了,小小的孩子躺在保溫箱裏,臉皺巴巴的,像剛出生的小貓一樣,渾身通紅。

醫生說孩子身體弱,需要護理,需要住院,最後的重心都落在錢上。

何雲越猶豫了很久,站在保溫箱前,念頭起起伏伏,相互占據著她的大腦。

走吧,離開這裏,開始新的生活。

然而腳步就是邁不動,眼睛死死盯著小小的嬰兒,再看一眼吧,反正以後都見不到了。

最後瓦解掉何雲越的決心的是冉竹的一個笑,小小的嬰兒無知無覺,偏偏就朝著何雲越的方向笑了一下,咧開嘴,天真無邪。

只是個巧合,但是何雲越相信這是天意,她留了下來。

在電話亭裏撥號,號碼爛熟於心,手卻遲遲不敢動,最後心中默默想了幾遍躺在保溫箱中的冉竹,手還是按下去了。

熟悉的聲音響起,何雲芬開口,“媽,我是雲越。”

那頭是長久的沈默,然而還是沒掛電話,何雲越看著電話亭玻璃窗裏映照出自己的臉,面上憔悴,頭發蓬亂,眼睛裏都是血絲——一個瘋女人的形象。

“你還知道打電話回來。”那頭的嘲諷剛開了頭,何雲越就將它打斷。

“媽你借我點錢吧,我會還你的。”何雲越重重地講著借,仿佛要打消媽媽的懷疑,也要打消自己的懷疑,心中很清楚,自己身上一分錢也沒有,而未來的日子像一片沼澤,只會把人往下拉,看不見出頭之日。

“那男人呢?跑了?”

何雲越不開口。

“臭丫頭,我當初怎麽告誡你的,不要信男人的話,好好嫁個好人家就夠了,你偏不聽,死活要跟人走,現在好了,被騙了,開心了,那王八蛋,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。”電話那頭罵聲無休無止。

“媽我生孩子了,她還躺在醫院呢。”何雲越只用了一句話就終止了對話。

那頭的沈默像黑洞,吸空了何雲越所有的自尊,苦苦維持著一切,希望可以揚眉吐氣,最後不過是印證了老人言,還是要灰頭土臉的回去,像個笑話,只供人娛樂。

“你的卡號多少?”

何雲越回答了,聽見那頭繼續說,

“錢不用還了,你以後別打電話來了,也別回來了,我就當死了個女兒。”

電話掛斷,何雲越在原地站了很久,走出電話亭時只是覺得陽光刺眼地狠,眼前一片模糊。

抱著冉竹出院時,一個人在醫院外站著,看著車子來來去去,四面都是路,四面都沒有她的路,每一個方向都是絕境。

最後還是坐上了回鄉的車。

厚著臉皮,頂著眾人譏誚的目光,裝作若無其事,越是被輕視,越是要驕傲,背地裏的傷痕就自己一個人舔舐。

冉竹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,何雲越沒有時間來照顧他,她白天要上十二個小時的班,廠房裏機器轟鳴,喧囂得像個孤島,莫名想起了那男人給她講的詩,你從遠方來/我到遠方去/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裏/天空一無所有/為何給我安慰。

然而擡起眼,連天空也不曾看見,廠房的天花板極高,黑壓壓的,像囚籠,何雲越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走不出了。

回到家,冉竹通常都和大狗一起玩,一人一狗,坐在地上,宋大寶對大狗講故事,講今天發生的趣事,講電視裏放了什麽。

何雲越冷漠地走過,“冉竹,大狗不是人,你對它講什麽,它都聽不懂的,你要不要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。”

冉竹一下子就沈默了,坐在地上,擺弄著玩具,待到何雲越走過,仍舊和大黃講話,聲音低低地,“大黃,我今天看見電視,他們講你的祖先是狼,你知道什麽是狼嗎。。。”

後面的何雲越沒有聽見,她已經關上了門,躺在床上,明天,明天後又是明天,生活重覆著,永無止境。

她沈沈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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